最新网址:bi xiasheng hua.c o m 正值春耕,孟州州府河阳城的城头旌旗招展。城外一车又一车的军粮入城,被装入粮仓,都是从洛阳城内的含嘉仓运送到这里作为军粮的。

方有德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,眺望北方,站在河阳城的城头,面色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河阳是洛阳西北门户,南面就是黄河中央的沙洲,北魏孝文帝迁都后,在沙洲上建立了关隘,又在黄河南岸建立了一座城池。

形成了一条跨越黄河两岸,有三座城池彼此守望的坚固防线。

这道防线西北边便是直通河东的轵关,而正北面是河内,东北面是河北相州(邺城)。卡住这里,北方的军队要渡过黄河,就必然要走虎牢关!

河阳三城这“一键三连”的防御布置,堪称是同时扼守河东与洛阳两个区域的核心节点了,乃是当之无愧的兵家必争之地。

方有德本来在华县训练神策军,得基哥调令后,便带领一万二千神策军精兵,屯扎河阳在此地训练。

先锋军三千人已经部署到位,剩下的九千人才刚刚出蒲州(蒲坂),陆续往河阳进发。

那么神策军为什么要出关中奔赴河阳呢?

因为基哥之前给方有德发了一道圣旨,让他带兵前往黄河北岸的关键节点布防,以备不时之需。

只要安禄山找借口不来长安,无论是什么借口,方有德便会带着神策军前往幽州,并暂时兼领范阳节度使。然后以神策军为主力,再集合部分幽州兵马,组成远征军,直接奔赴营州柳城,解除安禄山的兵权!清洗他在平卢军中的亲信!

不仅如此,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,基哥还授权方有德在“必要的时候”,可以顺便荡平安禄山所在城旁部落!

屯兵四通八达的河阳,不过是君子引而不发的计谋,给安禄山施加压力罢了!没有攻打河北,却让河北那边所有的边镇丘八都看明白了朝廷的意思。

虽然基哥认为安禄山不可能有谋反的能力,但方有德还是建议有备无患,让关中的禁军出关屯扎河阳,威慑安禄山。

这对于基哥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。

因为此举不仅是为了震慑河北的边镇节度使,同样也是为了彰显皇权威严。

基哥觉得方有德建议很有道理,把禁军部署河阳,安禄山肯定只能乖乖来长安,这样基哥有面子,安禄山也有面子,对他们两人来说算是“双赢”。

相反,如果朝廷在黄河以北没有军事上的部署,反而会让安禄山认为有空子可以钻,心存侥幸故意找借口不来长安。

那时候才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,基哥没办法下台,安禄山同样也是被架住不能动,进退维谷。

安禄山总不能说现在这个时候就毫无缘由的造反吧?

“你最好是来长安一趟,要不然我带兵去河北,那就不好看了。”

方有德用拳头锤了一下河阳城楼上的女墙,喃喃自语说道。

“方节帅,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带着一百亲兵,还有十多个幕僚,已经在一里地以外了。

他们派人递上了通关文书,希望能通过河阳城。”

正在这时,一个亲兵来到方有德耳边低声说道。

“这个安禄山倒是有点意思啊。”

方有德嘴角挂着冷笑,捏着拳头说道。

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,安禄山应该走沿着北方运河的驿道来到黄河北岸,然后从河阴县渡河到荥阳,再从荥阳走虎牢关到洛阳,最后从洛阳走官道至长安。

这条路最大的优点就是全程补给充足,道路平坦,驿站一个接一个压根不需要操心后勤问题。

而安禄山走河阳这条路,除了绕过沿途驿站,并且绕过了洛阳以外,看不到任何优势。他之所以这样选择,大概也只是因为怕被人暗杀吧!

走驿道的话,每过一个驿站,等于是同时向朝廷报告,某个官员在这个驿站盖过章了。这样安禄山的行踪不仅在基哥的掌控之中,也在朝廷相关部门的监视之下。

如果有心人要搞事情堵他,简直易如反掌!避开驿站的监视,可以提高一路上的隐蔽性。

安禄山的小心谨慎可见一斑。

“叫上一个营的神策军精锐,一路护送安禄山去长安。

不过记好了,安禄山身边的亲兵,绝对不能超过两个,幕僚不能超过一个。

其他平卢军兵马都要在河阳城屯扎不能过关。”

方有德冷冷的下令道。

“这……方将军不亲自去看看么?”

这名亲兵一脸古怪询问道。

安禄山是平卢节度使来头不小,方有德的态度也太过于蛮横和不近人情了吧。

不过话说回来,节度使入上京(长安),身边确实不能带太多亲卫,一百人显然大大超过了该有的编制。当然了,两个亲兵也太少了点,一般节度使走驿道,身边都是亲卫加幕僚在内三十多人,这是朝廷规定的正式编制。

而临时编制,则形同长安街边那些流民青皮。虽然节度使爱招募多少就能招募多少,但各地关卡是有权力拦住这些人的,只看愿不愿意,配不配合而已。

属于“可管可不管”的范畴。

方有德将安禄山的亲兵绝大部分都扣在河阳,让自己麾下的神策军护送安禄山,这在办事流程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。

只要能将安禄山平平安安送到长安,那这就是合乎法规,合乎建制的正常命令。

当然了,安禄山要是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出了事,方有德不死也要脱层皮!

而且就算能平安送到,二人之间的梁子将来也完全不可能解开了。因为这是方有德在利用朝廷规则疯狂打脸安禄山,对方还不能反抗!

“边镇节度使带着一百亲兵入长安,说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神策军将士是泥巴捏的,连一个边将都保护不好!

他们要是不听的话,那你们就直接上去缴械,本将军不想见安禄山这个人。

安禄山要是不服,那就把他扣押在河阳城。

至于圣人会怎么想,朝廷会怎么处置,那都是本将军的事情!”

方有德虎着脸对那位满心疑问的亲兵呵斥道。

看到自家老大发飙了,那亲兵连忙叉手行礼道:“方将军请放心,卑职这便去传令。”

等亲兵走后,方有德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。他忍不住拔出腰间宝剑,铿锵一声剑如龙吟。

“昭昭有唐,天俾万国。

才不需要什么安禄山呢。”

方有德幽幽说道,目光深沉看着北方,似乎那道目光能眺望千里,聚焦到幽州一样。

他在河阳折辱安禄山,甚至有激怒对方造反的可能性,这种事情基哥会在意么?

方有德觉得基哥是不会在意的,禁军将领跟边军将领势成水火,这是基哥做梦都想看到的事情。

而卸掉安禄山身边的亲兵,只是引君入瓮的第一步罢了。

方有德来到已经被征用,作为神策军办公地点的孟州府衙书房。很快,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来到书房门外,在两个神策军士卒不善的目光中,敲响了书房大门。

当此人被引进书房之后,方有德才发现对方就是当初被自己拒之门外的张通儒。

“方将军,安节帅身边的亲卫,只为护卫他安全而已。这些人到时候都会屯扎于长安城东驿,不会入城的。

还请方将军高抬贵手放行,感激不尽。”

张通儒的姿态很低,说话的语气更是谦卑到不能再谦卑。

王不见王的规矩他明白,安禄山是不可能跟方有德直接见面的,无论双方是什么立场,都是一样。

要不然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,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。

张通儒知道,这次确实是方有德在故意刁难安禄山。对方也确实是在用明规矩整人,让他说不出话来,只能服软求放过。

“朝廷规定,官员赴任与述职,都要走官道,由驿站接待。

沿途记录,不得怠慢。

本将军倒是很好奇,你家安节帅放着大路不走,倒是热衷于走驿站稀少的小道。

伱现在就给本将军解释一下原因吧。”

方有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,看得张通儒心里直发毛。

如果安禄山走官道,住驿站,那么他压根就不会经过河阳城!安禄山就是不想从河阴县过黄河,不想去荥阳,不想走虎牢关,更不想去洛阳!不想走必经陕州的那条狭长官道!

从河阳这里往西走,过王屋山走轵关到河东,再从河东入关中,这是安禄山想低调行事的路线。这合乎情理与自身需求,但并不合乎官府的规定。

河阳城挡住了河北通往河东的一条大路,同样也挡住了河北通往洛阳的一条大路。

方有德的问题,张通儒还真不好回答,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方有德,本身就说明没有遵守朝廷的法度。

“某知道确有不妥,还请方将军通融一下。”

张通儒小声说道。

“没什么好说的,神策军将士难道连一个节度使都保护不好么?

你们就在河阳城安安稳稳的待着,或者折返回营州柳城也行,安节帅的行程,神策军这边会安排好的。

若是你们觉得这样不合适,那就老老实实的回河阴县,从那里渡河去荥阳走虎牢关,一路沿着驿道去长安!

两个随便选一个吧!”

其实还有个选项,就是方有德放安禄山一行人渡河去官道,也就是长安到洛阳之间的那条最宽的必经之路,然后一路绝尘去关中就行。

这样也不错。

但很显然,方有德就是在故意给安禄山穿小鞋!

“方将军让我们一行人过河去驿道,从陕州方向入关中,也不行么?”

张通儒低三下四的询问道。

“你说呢?还要本将军说第二遍么?

还是说你以为你这样连流官都不是的幕僚,本将军杀不得?”

方有德将手放在剑柄上,语气不善的反问道。

“方将军今日大恩,将来安节帅必有厚报。”

张通儒恨恨说道,叉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。

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今天这个亏吃得一点办法都没有,只好以后找回场子了。

张通儒就不信这一路神策军敢把安禄山怎么样!

等他转身离开后,方有德这才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,喃喃自语的说道:

“那我等着。”

……

位于蓝田县的永王府书房里,永王李璘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,在房间内走来走去,十分焦躁。

不一会,他看了看书房里垂手站立,老神在在一般的高尚,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,压低声音询问道:“要不你再去长安城东驿看看,今天都没去看,说不定安禄山已经到长安了呢?”

“就是到长安了,殿下也不方便现在就跟他接触,那样太假了。

一定得圣人出手,污蔑安禄山派刺客杀死裴宽以后,殿下才能与安禄山接洽。

也只有那个时候,安禄山才听得进殿下的话。”

高尚慢悠悠的说道,似乎一点都不着急。

“此话怎讲?”

李璘沉声问道。

“圣人拿住殿下的把柄,有个前提,就是殿下有机会夺嫡成为太子。

只有这样,殿下写给安禄山的信,才会变成把柄。

可是殿下的目的,是成为太子么?殿下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呢?”

高尚的话,像是一把利刃,在李璘心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

是啊,既然不可能继承太子之位,不可能以太子的身份,和平继承大统。那就只能玩玄武门继承法了。

甚至从边镇起兵夺权!

这样一来,跟安禄山来往的所谓证据,还有什么意义呢?

一个赌徒只要敢掀桌子,那么桌面上的任何规则,到时候都对他无效!

想到这里,李璘那英俊的面孔闪过一丝狰狞,双手紧紧握拳,又慢慢放松,最后长叹了一声。

“本王明白了。”

李璘微微点头说道。

“安禄山打得过方氏父子么?”

李璘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。

“打不过,但正因为打不过,所以他们父子的权势也快到头了,圣人肯定忍不下。

水满则溢,月满则亏。方重勇从西域班师回朝之日,便是圣人从他们父子手中收回权力之时。

到了那时候,安禄山这张牌就可以好好打了。殿下,您这么年轻,有什么等不起的呢?”

高尚压住内心的兴奋苦劝道。

“你说得也不无道理。”

李璘点点头说道,稍稍有点斗志了。

是啊,他还这么年轻,还有大几十年可以折腾,又有什么等不起的呢?

正在这时,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匆匆忙忙来到李璘身边,当着高尚的面说道:“永王殿下,安禄山已经来到长安城外城东驿,等待圣人召见入城了。”

来了!

李璘大喜,身体都激动得发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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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殿下,再忍一忍吧。”

高尚不动声色拉了拉李璘的袖口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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